“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,但不可扭曲如蛆虫。”

【白夜追凶】【寻 番外】

写在前面的


这文送给 @枫澜清渊 小可爱,谢谢你的读后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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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给 @横苇 亲爱滴!谢谢你一直的鼓励!

送给 @飞天羊 谢谢你分享的图片,让我避免了低级常识错误!

还有我心爱的 @Ak 太太,希望太太的感冒早点儿好起来!!!



一、

大年初七的晚上,关宏峰收到了一封周巡发来的邮件,确切的说,是从周巡的电子邮箱发来的邮件。


他反复确认了三遍发件人,一瞬间,他觉得自己有些心动过速。


深吸一口气,他点开邮件。


邮件内容只有两行:一个邮箱地址和一个登录密码。


他打开那个邮箱,收件箱是空的,发件箱也是空的。


但草稿箱里面,躺着78封草稿。


关宏峰扫了眼日期,心又沉了下去。


最晚一封草稿,日期是去年的8月16日,周巡牺牲前一周。


那封草稿很短:老关,茉莉花开了。


周巡不待见一切看起来娘们儿兮兮的东西,只有茉莉花除外。周巡说过,他母亲喜欢茉莉花,从小到大家里一直种有几株。他母亲去世之后,两父子不会摆弄,花慢慢都枯死了。


刚好支队的花圃里面有两株,每到花开的季节,加班的夜里,周巡就喜欢站在花圃前抽烟。


关宏峰收起回忆继续往后翻,一直翻到最早一封。


这封草稿跟其他有点不一样:其他草稿都没主题,只有这封有:为了忘却的纪念。


关宏峰点开这封草稿:


老关,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哥们儿大概已经光荣了。


我知道这有点儿惊悚,别害怕!那封邮件我设置的是定时发送。


我们做刑警的,对这点儿事本来就有心理准备,也就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了。


我就担心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儿,有几件事情还是放心不下。思来想去,只能托付给你。


首先,是我爸。我妈走得早,他就我这一个独子,要是你能看到这封信,估计我是没办法尽孝了。


别的不麻烦你,老周的生日是6月27号。他生日那天,你要是刚好有空,就帮哥们儿给他带瓶白酒,陪他喝上两杯。他爱抽烟,容易犯气管炎,能劝的就帮我多劝劝。


然后就是汪儿,这孩子心思活络,就是缺个好师傅。我到底还是不如你啊!如果他在案子上有什么难处,也请关老师您多帮看着点儿,多提点提点。


想了想,好像也没别的了。


矫情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。反正哥们儿欠你的,已经还不清了。要是因为这,被你记一辈子,这个债主也当的值!


今儿送你去了学校,能看着你过上安稳日子,哥们儿还是挺替你高兴的。


当刑警太辛苦,也太危险,那些惩恶扬善的事情,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!多培养几个警界精英,也算是为了这份儿事业做了不小的贡献。


就拿我来说吧,哥们儿脑子没你好使,这些年虽然没给你长多少脸,好歹也没让你丢了面儿!


现在哥们儿大概是要先走一步了,你呢,自己多保重!


如果还有下辈子,咱再做兄弟!


可惜没什么下辈子。


我也不想再做你兄弟。


周巡


关宏峰看完这封信,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,又到阳台吹了会儿风,才再次回到电脑前。


剩下的信大都很短,一两句话。关宏峰却是花了两个钟头才细细读完。


信里说的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。有时候是那天的天气,有时候是关于他们认识的人,有时候是一两句感慨…


关宏峰闭上眼睛,仿佛看到周巡在电脑前打字的样子:暖橘色的灯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色,衣服的袖口翻折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。


他想,怎么能有这么无赖的人呢?欠债不还也敢这么理直气壮?


元宵节那天,关宏宇高亚楠带着饕餮过来跟关宏峰一起过节。


关宏峰本就沉默寡言,原来身边还有个冒失、聒噪的周巡伴着,一静一动,倒也和谐。周巡走了以后,能让关宏峰偶尔展露笑容的,就只剩关饕餮小朋友了。


两岁多正是懵里懵懂满地跑,兴风作浪的好时光。


关小爷一会儿背着手,叼着奶瓶四处溜达;一会儿抓了桌上的东西就往地板上砸:为的就是听个响,涂个开心!一会儿没看住,关小爷就爬沙发上来揪他大伯头发。


关宏峰想起周巡一封信里写着:今儿关宏宇带饕餮来队里,小家伙长得真结实,抱着可沉!就是爱揪人头发,还挺疼!


关宏峰想:是挺疼!


二、


转眼,新学期又开学了。关宏峰多了一个新的教学任务:公开课「犯罪心理学」。


这是关宏峰到公安大学的第四个学期。第一年刚去的时候,院领导为了给关宏峰一个适应期,特别嘱咐教研组别给关宏峰安排太重的教学任务。


一年多下来,凭借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实战经验,关宏峰的专业课在师生中获得了极高的评价。院领导不想浪费优质资源,跟关宏峰商量后,就安排了这门公开课。


犯罪心理学是刑侦学院的精品课程,历任讲师都是学院里最优秀的。


关宏峰出众的办案能力加上213案的传奇经历,使他在整个公安系统声名远扬。之前他只在刑侦学院授课,其他学院的学生没有机会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风采。故而关教授的第一次公开课自然非常抢手。


第一次课场面有些混乱,没有选上的学生也来蹭课。可以容纳200人的教室坐满了人,教室后面甚至过道都站满学生。不得已找来保安,花了差不多20分钟才算折腾清楚。


就在那天下课后的路上,关宏峰觉得自己看到了周巡,一个年轻的周巡。


关宏峰像往常一样,准备取车去断头路坐会儿,却感到在人潮中晃过一张熟悉的脸。


等他回头去找,却只有三五成群,身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。


他想,可能是他太想周巡了。


第二周上课时,关宏峰就明白,并非是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

关宏峰一般会提前20分钟到教室做些准备。虽然他到的时候教室已经有不少人了,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的“周巡”正端坐在教室第三排的中间。


一个没有胡子,留着平头的周巡。


关宏峰定了定神,走到讲台下面,作出检查投影仪的样子,眼睛飞快扫过小“周巡”的制服编号。然后回到讲台,在花名册中找到了这个编号的主人:莫非,计算机网络技术大二的学生。


第三周上课,关宏峰特意提前了40分钟到教室。


莫非已经到了,还是第三排中间。左右两边放着书,像是在帮人占座。他坐得拘谨,看见关宏峰进来,忙把头低下,胡乱的翻着书。


关宏峰走到他跟前:看你来的挺早?


莫非显然对关教授的询问非常紧张,他蹭的站起来,绷直了背,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,结结巴巴的回答:关~关教授好!是!


关宏峰皱了皱眉:我这堂课需要一个助理,帮我开关设备,准备课堂资料什么的。看你来得挺早,你就做我课堂助理吧,期末会帮你加平时成绩的。


莫非不敢正眼看关宏峰,嗯了一声,说了句谢谢关教授,就跑去开电脑和投影仪了。


上了几次课,关宏峰摸清楚莫非会提前40分钟左右到教室。他们那天下午有大课,并且教室在学校的另外一端。如果要在食堂吃完饭再慢慢过来,基本就不剩什么好位子。所以,莫非每次都是下大课之后,就直接过来教室。


关宏峰提出来过,作为课堂助理,可以为他在第一排留座,莫非拒绝了,说是还有其他三个室友。


但据关宏峰观察,那三个男生的谈话,莫非从不参与,只低头坐在一边。关宏峰觉得莫非跟那三个男生并不交好。


关宏峰也没有见过莫非跟其他同学交流。他总喜欢垂着眸子,跟人说话时,眼神闪躲,不敢正眼看人,像一只曾经被主人伤害、抛弃的流浪狗。


而周巡,像一只小狮子,时而散漫,时而犀利,但眼里总闪着光。当你看向他,他的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弧度,回望着你。不管你是恼他、烦他、还是夸他,他都一并承着,从不回避。


这不是他的周巡。


三、


顾局退休了。八项规定不允许大设大宴,支队的人就自己凑份子攒了个局。


关宏峰也专程从学校赶了回来。


退休是个大事,相关人事任命以及交接工作,几个月前就已经陆续开展。这餐饭更像个非正式的仪式: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,另一个时代的到来。


清冷如关宏峰,也不免有些唏嘘。


退休生活他曾想过,大概是找个安静的老年公寓住下,选那种两房一厅的,他一间,周巡一间。


平日里他看看书、写写字,那人就在旁边抱怨着看护不给他抽烟;新来的厨师做的酱肘子腌的不够入味儿;好久没吃油泼面云云。


一个人的房间太过安静,会让人不安。或者开电视,或者放音乐,总之会弄出些声响。周巡就像是他生活的背景音,让他觉得踏实。


酒过三巡,顾局起身举杯,朗声说:感谢大家今天为我举行这个欢送宴,我敬大家一杯,谢谢各位!


喝完第一杯后,顾局并没有坐下,他给自己又满上:第二杯,我想感谢大家这些年对我工作的支持!


接着顾局,倒上了第三杯:最后这杯,我想敬那些缺席的兄弟,那些曾与我们并肩的兄弟,那些再也没机会喝上这杯酒的兄弟。


顾局此话一出,整个包厢安静了下来。刑警队的好几个大老爷们儿都红了眼,姑娘们开始偷偷低头擦泪。


关宏峰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崩了很久的线突然断了。他端起酒杯,起身连敬顾局三杯:


第一杯,恭喜您光荣退休!

第二杯,感谢您多年的照顾!

第三杯,周巡来不了,这杯酒我代他喝!


支队的人都知道关宏峰平日滴酒不沾,见他这架势,吓了一跳。周舒桐想拦,却被高亚楠挡下。


高亚楠低声说:他心里难受,随他去吧。


元宵节那天晚上,关小爷祸害的可不止他大爷的头发,还有一切能抓取到的东西,包括关宏峰的公文包。关小爷拧着包底一抖,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。


两口子忙不迭的一个收拾熊孩子,一个收拾东西。


关宏宇就是在这时候,看见了关宏峰钱包里面周巡的照片。


关宏宇抬头看了看高亚楠,那边儿正顾着给关小爷立规矩,伴着孩子的哭闹声,他又看向了关宏峰。


前面在泡茶的关宏峰听见动静正走过来。看这一地狼藉,马上明白怎么回事,他只淡淡的说了句:不碍事,别吓着孩子。


关宏宇把钱包、证件、笔记本一一放回去。他知道关宏峰看到了,但关宏峰既没打算掩饰,更没打算解释,态度坦然,反而让关宏宇觉得不自在。


回家后,哄睡了饕餮,两口子把这事儿一说,也只能叹气。


关宏峰酒量不行,酒品却很好。三杯下肚后,就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。他觉得耳朵像是被人捂住,周遭的声音开始变远、变小,别人的嘴一张一合,却鲜有声音传进来,他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,还有空气穿过呼吸道的声音。


他又想起了周巡,他想,世界突然被按了静音,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?!


四、


过完五一,天气渐渐转暖。


关宏峰觉得那天来上课的莫非特别不一样。


他脸上带着伤,却神采飞扬。那是关宏峰从未在这个男孩脸上见到过的神色:轻松、舒朗、还有几分得意。


像极了一只获胜的好斗小公鸡,关宏峰想。


第二天关宏峰看到处分时,才算明白了莫非脸上伤痕的来历。


处分只简要的说是在宿舍里面斗殴。


关宏峰通过莫非他们中队长了解到,头天中午莫非曾找过班长,说是想换间宿舍。班长询问原因,莫非只遮遮掩掩的说是生活习惯问题。


宿舍肯定是调整不开,班长就单独去他们宿舍探了探,顺便强调了下同学间友爱互助。


当晚,大家看到全身湿透的莫非回到宿舍,紧接着就发生了斗殴。


说是斗殴,其实并不准确。


中队长找来了对门的一个学生。说起当晚的情况,那个学生非常激动。


他一人分饰四角,把看到的情况进行了生动、详实的还原:


一会儿站着,演莫非是如何脚踩一个,手擒一个;


一会儿趴着,模仿剩下那个夺门而出时,是如何被拽着小腿拖回去的。


连人脸上惊恐绝望的表情都入木三分。


从他极富感染力的表演中,关宏峰大致体会到当时场面的惨烈。


最后,他还拿着嗓子,学起了莫非如何叫骂:


“占座位!哈?”


“做作业!哈?”


“打饭!哈?”


“洗衣服!哈?”


“你tm不是挺能打的吗?起来呀!”


“占用教育资源,你们tmd也不学点儿好?”


“都tm混吧!”

…………


那学生说,同一层楼的人多多少少也对三个人的跋扈有所目睹,都没打算出手,只打了电话叫纠察队的人过来。


好在莫非下手还算有分寸,三个人伤的都不重,但显然吓得不轻。大概是没料到,这急起来的兔子不仅会咬人,还tm变异了!


后来纠察队把四人带去医院做了简单的检查。那三人有些轻伤,而莫非身上的新伤、旧伤加在一起,反而更加触目惊心。


经过调查发现,三人确实存在霸凌行为,于是四个人一起挨了处分。


那天开始,关宏峰觉得莫非跟以前不一样了。眼神、状态这些变化是很主观的观察,无法量化。


但有些变化实在太过明显,明显到关宏峰无法忽视。


比如现在,开课前十五分钟,那人闲适的坐在几个刑侦系的学生中间,有说有笑的跟大家分食一袋开心果,像极了一群啮齿动物在聚餐。


下了课,关宏峰一边收拾资料,一边跟正在关设备的莫非说:我请你吃宵夜吧。


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宵夜摊儿要了两碗馄饨。


关宏峰说:我看见你的处分了。


莫非一愣,然后满不在乎的笑着说:这不能怪我!那几个怂就是欠收拾!不好好教教他们做人,出去了也是祸害!


关宏峰问:那之前你怎么不反抗?


可能自觉失言,莫非嘿嘿一笑:那不是,没打之前也不知道打得过打不过啊!


关宏峰继续问: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?


莫非拿筷子挑了挑馄饨,说:“嗐~就是受不了那仨,琢磨着找班长给换个宿舍呗。结果他们以为我打小报告,就把我给揍了。


一时没想通,就去投湖。


跳下去才想起来自己会游泳,水还冷!费了老半天劲儿又爬了起来。


路上越想越气,凭什么呀?索性回去把他们揍了一顿。”


“所以你突然就能以一敌三了?”


“可能他们无意中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!我现在都还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真气在涌动!”


关宏峰见他开始满嘴跑火车,就没再继续追问。


莫非的嘴倒是一直没停。


一会儿抱怨他们专业课太难,这学期怕是会挂;

一会儿说学校的刚换的塑胶跑道味儿太大,不知道甲醛有没有超标;

一会儿说关老师你那碗要吃不完就给我几个,别浪费了!


关宏峰听着,偶尔应和一声。


也许因为关宏峰身上的疏离感,学校的师生对他的态度大都毕恭毕敬。


而此时,莫非颇有几分自来熟的样子。


“你长得挺像我一个朋友。”


莫非正把一个馄饨往嘴里送,闻言,他笑咧了嘴:

“嘿!那你朋友肯定长得特别好看!”


关宏峰不置可否的笑了。


第二个礼拜下了课,莫非缠着关宏峰说要回请,关宏峰也没拒绝。


依旧是馄饨,依旧是莫非一个人天南地北的说,关宏峰静静的听。


莫非聊天看似不着边际,漫不经心,实则拿捏着亲疏、掌握着分寸、照顾着兴致。


时不时抛个话头给关宏峰舒舒服服的接着,既不冷场,也不唐突。


关宏峰喜静,与人打交道,聊天说话,多是奔着目的,直来直去,很少跟人这么闲聊,也很少有人让他觉得这么放松自在。


“隔壁那家的粥看起来不错。”关宏峰想“下礼拜可以来尝尝。”


五、


转天,韩彬来了,带来了一个档案袋。


“这孩子挺苦。父母离异,又各自再婚。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。高中时,爷爷病故,现在奶奶身体也不好。其它资料,袋子里都有,您可以慢慢看。”


“谢谢你!”


“不必客气!”


韩彬这个人,托他办事,绝不含糊,也从不多嘴。你愿说,他愿听;你不愿说,他也绝不多问。关宏峰经常觉得,韩彬什么都懂。


“他很像他。”关宏峰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。


韩彬点点头“看到照片的时候,我也觉得像。所以,我多做了一点儿调查。顺着两家的亲缘关系往上查,还是有了一点儿发现:周队的母亲与莫非的母亲,确实存在血缘关系。这或许可以解释两人外貌如此相似的原因。”


关宏峰收起档案袋,两个人边喝茶,边聊了点儿其他事情。


临走前,韩彬突然问:关队,你知道乌鸦和写字台有什么相似之处吗?


关宏峰略一沉思,答:爱伦坡两者都写过。


这其实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在书中出的谜题。


韩彬的意思他明白,两个再不相干的东西,只要你想,总能发现相似之处。


韩彬笑笑:这些纸上的东西,都只能说明已经发生的事情。真正的问题和答案,都在心里。


送走了韩彬,关宏峰坐着想了很久。


莫非不是伽拉忒亚,他也不是皮格马利翁。就算他把自己的全部期望投射到莫非身上去,莫非也成不了周巡。


周巡


周巡


周巡


关宏峰在心里默念。


周巡不是一个名字,不是一种性格,更不是一种偏好。


周巡是一个人。


这些年关宏峰身边的人来来去去、停停走走,有人追名,有人逐利,聚有时,散有期。只有周巡留了下来,一直随着他。


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,那一条条走过的街道,那一本本封存的案卷,都是纂刻进骨髓的记忆。


所有的忻悦、恼恨、烦懑、悲戚、酸楚,无法诉与人听,惟有经历过的人才懂。


那个人不在了,这些经历,还有它们附着的情绪,就少了一个备份。


永远不能恢复了。


关宏峰想,不能放纵自己再在这同样的脸上去找寻安慰。这不是在演绎周巡2.0版本的人生。


那晚的课关宏峰特意早早收拾好了东西,说完下课就疾步往外走。


莫非坐在第一排中间,两边都是学生。眼瞅着关宏峰快走出教室了,他起身一跃,直接从桌上爬了出来。


关宏峰只感觉背后一阵疾风,还没回头,来人一个漂亮的斜插,精准的挡住了关宏峰的去路。


莫非的动作干净利落、迅猛有力,关宏峰看得腰间隐隐作痛,得亏他没跑起来,否则估计莫非会跳起来从背后来个飞铲把他放倒。


被人挡住了去路的关宏峰也不恼,他静静的看着莫非。


莫非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关宏峰:关老师,上次做的问卷调查,已经收上来了。统计好的版本我发到您的邮箱了。有什么问题您随时跟我联系!您忙先!


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回了教室。


看着莫非的背影,关宏峰心里有些五味杂陈。


六、


最后一次课的下午,关宏峰坐在办公室想整理一下课程资料,却有些失神。


他习惯性的打开邮箱,发现有些不对:原来的倒数第三封邮件跳到了最顶端的位置,而编辑时间,是在他登陆邮箱的20分钟前。


草稿箱保存邮件,好处是能看到编辑的时间;坏处是,所有邮件都还是可编辑的状态,不小心键入字符,它就会按最新的时间重新保存。


关宏峰曾经误操作过一次,心疼了好一会儿。


而现在,这个邮箱显然是有别的人登录过了。


他记得这种商用邮箱都能查询最近的登录地址,一查询,果然有他一条跟他惯用登录地址和设备不一样的登陆信息。


他把那个IP地址发给崔虎。


不多会儿崔虎就回信了,这个IP地址,正是在公安大学内。


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,头有点儿疼,腰也有点儿疼。


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面踱步:


按照周巡的性格,这个邮箱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。除非是盗取邮箱的。


可盗取邮箱,不管是发广告还是搞诈骗,无非是求财,没必要去理会草稿箱里的内容。


而现在这个邮箱,即没有被用来发邮件,也没有绑定软件,那么登陆的人到底是谁?目的何在?


关宏峰思忖着,还没有想明白,却觉得,腰间的痛感越来越明显。


他转坐下,希望能有所缓解。可那疼痛却不依不饶。不似刀割的尖利,也不似火燎的灼热,那是一种从内里慢慢膨胀的疼痛,在腰上附着、缠绕,随着呼吸,慢慢加深。


关宏峰渐渐痛的直不起腰,他勉强撑着桌子起身,给教研室去了个电话,取消了晚上的课。


在他扶着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,莫非突然出现。他一把夺过车钥匙,麻利的把关宏峰塞到后座,一路狂飙着到了医院。


接诊的医生面无表情的了解了情况,开了几张检查单。


莫非扶着脸色苍白的关宏峰,尿常规、血常规B超、X光一通检查,不多时,结果出来了:肾结石。


医生说结石还很小,只是不巧卡在某处,引起了疼痛,不需要特别的排石治疗,多运动、多喝热水就好。


医生开了止疼药。药水顺着血管流进身体,疼痛终于慢慢平息。


摆脱疼痛的关宏峰顿觉困倦。他闭上眼,头靠椅背,大脑终于可以从身体的不适中释放。


他脑中放幻灯片一样,飞快的闪过一个个画面。


画面里有那个被登录的邮箱,一人分饰四角的学生,吃馄饨的莫非,总在他身侧的周巡,骂人的周巡,抽烟的周巡,开着牧马人的周巡…


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,他觉得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。


一个个画面掠过。

他越是想努力看清楚,画面就越是模糊。


关宏峰再醒过来,是护士帮他拔针。


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,头靠在莫非的肩膀。


莫非为了让他睡得舒服,坐得直直的,一只手扶着他的额头,让他靠在肩窝,一动也不敢动。见他醒了,才起身活动活动手脚。


关宏峰有些感激,还有些过意不去。


回去是关宏峰开车。


他想起周巡的一封信里说:昨儿刚洗车,今儿就下雨!嘿!


关宏峰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了起来。


他瞄了眼莫非,他正低头看手机。


这一分神的功夫,关宏峰就怼上了前车的屁股。


二十多分钟后,交警过来勘测现场,要求出示行驶证、驾驶证。


驾驶证关宏峰随身带着,行驶证在车上。关宏峰抬头看了眼莫非,莫非心领神会,上车摸出了驾驶证递给交警。


关宏峰看着莫非从手套箱里面掏出行驶证递给交警的一瞬间,那古怪的感觉又浮了上来。这次,他终于能捕捉住那诡异的违和感,具化成一个个问题。


相比遮光板、扶手箱等常被用来放行驶证的地方,副驾位置的手套箱并不是个放证件的好选择。


这是周巡的习惯。汪苗还曾经就此吐槽过,但周巡说换个地方会找不着。


关宏峰买下这辆车后,为了尽可能保持原状,也就一直把行驶证丢手套箱里面。


可莫非怎么知道?


从昨天莫非把他扶上车开始,到医院,这一切都过于顺利了。


顺利得不合情理!


虽然不同品牌的汽车,对油门、刹车、离合的调校各有不同,但不会影响驾驶操作,顶多是乘坐体验是否舒适的差别。


但其他开关按键的布局,哪怕是同一厂商的不同车型,也不尽相同。


这种差别就好像,同样是手机,苹果和安卓操作系统功能相同,设计却大不一样。Iphone用户,虽然也能操作安卓手机,但势必会影响操作的流畅性,盲打就更不可能。


前个礼拜,教研室主任借车去跑高速,结果在初夏的天气里,硬是把空调误开成了座椅加热。如坐针毡的主任最后只得在应急车道把车停下来,调整好后才重新上路。


那个高大豪爽的教研室主任的把车钥匙交还给关宏峰的时候,很是感慨:虽然只是屁大的事儿,可也马虎不得呀!!!


而昨天,莫非在开顶灯、空调的时候,却是连中控台都没有分神去看一眼,他的手指似乎生来就知道这些开关在哪里。


熟悉得像是他经常开这辆车。


熟悉得像是这辆车本就属于他。


如果是大众一点的车型,还尚且能理解为他经常开同型号的车。


但,牧马人可不是什么常见的车型。


何况,莫非才刚过科目二,补考过的。


所有这些猜测都指向一个疯狂的结论。可证实这个结论,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。


七、


两人一起回到和光小区已经凌晨一点半了。


关宏峰给莫非找了身换洗的衣物,让他先去洗漱。


趁这个时间,他到电视机柜下面,取出了工具箱。


等莫非洗漱完毕,关宏峰走进卫生间,拿出了准备好的电线。他有些紧张。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,此时此刻他却无比希望自己原来所学都是错的。


他深吸一口气,把电线对准插孔插了进去。火花一闪,整个房间暗了下来。


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如期而至的黑暗还是让关宏峰感到呼吸困难。


但当他听到外面的失声惊呼:老关!紧接着卫生间的门被踹开,一道光打到他脸上,他欣慰的想,他拿到想要的答案了。


关宏峰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。


莫非在他身旁坐下:只是跳闸,我已经推上去了。可能是线路老化造成的,明天找个电工过来看下吧。


关宏峰闻言睁开眼睛,他盯着茶几上牧马人的钥匙,缓缓开口:


“周巡”


关宏峰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


“这牧马人的前主人,叫周巡。


他曾是我的同事,也是我半个徒弟。


他这人脾气不好,抽烟、喝酒、骂人、打架,一样都不落;


他过的粗糙,一桶没有泡开的方便面就能对付一餐,一把椅子就能凑合一宿;


他性格特别执拗,总是不听劝。


但,他是我见过的,最优秀的警察!


他不是最有天赋的,但他是最努力的。


他正直、善良、有原则、有底线。


他在乎正义是否得到伸张,在乎罪犯是否能够伏法。


唯独不在乎他自己。


这些年,我身边的人来了又走,只有他留了下来。


以他的能力,本可以去更大的空间施展,如果换作其他人,也许我会驳了他们的申请。可周巡,我私心是想要他的陪伴。


原来我们单位有个实习生曾问过,我与周巡是什么关系。


我与周巡的关系其实很简单:是师徒,是同事,是朋友。


但,那个实习生还问了另一个问题:我希望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?


当时我对他提的这个问题很是不解。现在想想,也许在旁人的角度,更容易看清事情的本来面目。


去年夏天,周巡牺牲了,很突然。


干刑警这一行,其实对生死早就看淡了。可我自己也没想到,我花了几个月,才能面对这个事实。


人有时候很奇怪。在他牺牲之前,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。


我甚至并没有特别想见他。我只要知道他在那里,在这座城市某个地方,鲜活的呼吸着,就够了。


我讨厌不确定性。刑警的工作存在太多不确定性。


我有轻微的强迫症,喜欢通过建立秩序来获得掌控感。


所有要素中,人往往是最大的变量。


只有周巡,他总能满足我的预期。


我觉得也许他是唯一不会变的。


可他到底还是没能遂了我的愿。


都说人会后悔的往往是那些没有争取过便放弃的事情。


但如果二字是最没用的,我们永远也没办法回到当初那个时间点去修正我们做出的选择。


知道答案再推演过程固然容易,但没拿到答案之前,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当初的选择正确与否。


现在我拿到答案了,如果再回答那个实习生的问题,我会告诉他,我希望我们之间,是伴侣。


可惜的是,我没办法回到那个时候。


所幸的是,我还有机会对那人说”


关宏峰停下来,转头看着莫非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说:“周巡,我喜欢你!”


莫非:哈?


关宏峰缓慢而又坚定重复:周巡,我喜欢你!


莫非一脸迷茫:什么意思?


关宏峰再一次重复:周巡,我喜欢你!


莫非依然不解:我不太明白!


关宏峰站起身,面对着莫非,弯下腰,两手撑在沙发靠背,把莫非圈在两臂之间,盯着莫非的眼睛,说:周巡,我喜欢你!你想听多少遍,我都说给你听!


莫非笑了,笑得狡黠又放肆。


一对漂亮的卧蚕托着笑弯的眼。眼里盛着光,像映着月光的湖面,像缀着繁星的夜空。


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


说着他双手环住关宏峰的脖子,嘴唇顺势迎了上来。


唇齿相撞,第一个吻仓促又慌乱。


关宏峰停下来,紧紧的搂住周巡,生怕人会从双臂间消失一样。


周巡拍拍他:放心啊!我不走了!再也不走了!


关宏峰简单洗漱完,两人挤在床上。折腾了一天的二人却毫无睡意。


“周巡”


“嗯?”


“周巡”


“嗯?”


“周巡”


“你说”


“周巡”


“关宏峰!”


关宏峰笑了。


仅是简单的两字,他曾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唤出口,现在还能听到那人的回应,他很贪恋这个小把戏带来的满足感。


他很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,如何发生的,但周巡不说,一定有他的理由。周巡说他会留下来,他相信周巡。别的,不重要。


“老关,我想转专业,我还是想干刑侦。”


“不行!”


“我会注意安全的!一定老老实实做到退休!”


“你开学大三,现在转专业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

“唉!”


“周巡”


“嗯?”


“考我研究生吧!这样就不用转专业。毕业以后,你想选什么职业,我都支持你!”


“老关,谢谢你!”


“因为,你是周巡!”


八、


莫非的室友最近很抑郁,他们那个温和老实的室友似乎转性了。


原来说话都不敢看人,多腼腆可爱啊!


现在,天天五公里,去健身房举铁,还tm总跟刑侦系的一起练散打。身上的肌肉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晰起来。


室友们裹着小被子瑟瑟发抖:真是太tm的令人害怕了!


次日,公安大学的心理咨询信箱收到一封匿名信:


室友遭遇重创,性情大变,我们都很担心他。请问怎样才能帮助他走出困境、重拾信心、恢复原来的精神面貌?


九、


莫非的中队长也很郁闷,这两个礼拜,海港长丰支队的领导来过几拨了,都是来看前段时间打架受处分那个学生。


他们对那学生还挺恭敬的样子。


特别是汪苗师兄,见了那学生就哭着抱着喊“师傅!!!”


那学生还挺嫌弃,翻着白眼直接按头给推开了!


师傅???


汪苗是我师兄,亲师兄。


莫非是他师傅。


我是莫非的老师。


下次见面该怎么叫?啊?怎么叫?


辈分全弄乱了!!!!


十、


“什么tmd叫搞错了????这tm也能搞错?”


“冷静!冷静!您先冷静!”


“我要回去!”


“不行!”


“什么叫不行?!为什么不行?!”


“因为您已经被烧成灰了”


“…………那到底怎么解决?”


“解决方案有三个:


一、给你优先投胎权,以及投胎选择权。”


“什么意思?”


“意思就是,你可以不用排队,马上投胎。如果您选择投胎,世界首富虽然我办不到,但我辖区内的首富人家,还是没问题的!”


“你管哪片儿?”


“罗家里”
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
“您先松手!先松手!还有第二种方案!”


“说!”


“第二、您可以把您的寿命赠送给您的亲人。”


“我爸原本能活到多少岁?”


“86”


“我还剩多少年?”


“50年,加上我们补偿给您的十年,一共60年。”


“你意思是让我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出个世界纪录来???”


“………………我觉得我们的谈话又陷入了僵局。”


“你们能不能靠点儿谱啊???”


“第三种方案实施起来比较复杂。”


“说!”


“您可以回去,但需要找到合适的受体。而且,需要接受那个人的身份。”


“我要回去!”


“排除20岁以下,50岁以上的,死得不惨烈,身体还能用的,不多了。”


“那你tm也不能给我选个女的啊!还是什么?内衣模特????”


“长得漂亮,身材又好,说不定您惦记那个人会喜欢呢?”


“您先从我身上下来,我再帮您选!”


“不是说了50以上的不要吗?”


“这人只有35,就是秃了,显老。程序猿,猝死。”


“不要!”


“您这是歧视!”


“这个可以吗?跟您长得挺像!溺死。不过得等上半年多。”


“行!我等!哎!对了!你们有没有什么通信方式?托梦啥的,给我报个平安?”


“大哥!您已经烧成灰了!报平安说啥?一切安好!勿念!不日便归???吓唬谁呢???”
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
“我们失误给您带来麻烦了。但您回去之后,不能泄露这里的事情给任何人听。”


“泄露了怎么办?”


“他上来,您下去。”


“行吧!那如果他猜出来了呢?”


“如果猜出来,那我们管不着。但您不能给他任何提示,如果有,他上来。”


“成!”


End.


一点儿碎碎念:


终于还完债,把巡巡还给你们了!无债一身轻,现在我只想尬舞!


其实那个把空调开成座椅加热的傻叉是我自己,还开了两次~牧马人的开关布局我不清楚,所以这些都不严谨。大家随便看看。


这文是借梗一部美剧:Drop Dead Diva。中文翻译不好听,就不说了。


能看到这里,都是真爱!谢谢!!!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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